3354专访经济学家、CIDA数字资产研究所所长朱家明
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6月18日，脸书官方公布了加密数字货币Libra的方案，立即引起了极大的关注。脸书显然已经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你对宣布的时间有什么考虑吗？
朱家明：我认为这个时间在2019年中期很重要。至少有几个重要的时间背景：一是人们对现有货币金融体系的弊端越来越失望；其次，从2008年底开始，由比特币衍生的各种加密数字货币实验告一段落。再发行类似的硬币意义不大，但大家都积累了技术经验，完成了数字货币概念向年轻一代的大规模普及。舆论和技术准备基本完成。如果还有第三大原因，可能是为了在5G全面到来之前利用一些新技术。
三联生活周刊：天秤座是一种货币，货币这个词前面可以加很多定语：去中心化、数字化、加密、全球化。你认为最关键的定语是什么，或者说你对天秤座的核心定义是什么？
朱家明：我对天秤座的定义是超主权货币。它不是主权货币，但它是以主权货币为基础的货币，或者是主权货币的组合。它也不同于比特币等私有货币，是无主货币，与主权货币完全脱钩，因此被称为超主权货币。随着天秤的出现，目前的货币世界已经分为主权货币、民间货币和超主权货币三部分。我判断2019年将是天秤导致的超主权货币元年。
有人调侃设计了“天秤座”的物理形态。来源：The Verge(威廉乔尔)
三联生活周刊：今天人们熟悉的美元、人民币、日元、欧元都是主权货币。对于非主权货币，如比特币、天秤座等与具体国家无关的货币，我们的经验感知较少，有人认为它们无法成为“真正的”货币。从更大时间尺度上的货币发展史来看，货币与国家是什么关系？
朱家明：我的观点是，货币经历了从自由到国家垄断的发展过程。如今，随着区块链等新技术的出现，让垄断回归自由成为可能。
货币的本质是信任，不取决于其发行者是国家还是个人。在人类历史上，有一个历史阶段，任何个人、社区和经济实体都可以发行货币。现在很多人想当然的认为货币应该是国家发行的，就像今天的人民币、美元、日元、欧元一样，必须有国家主权。然而实际上，国家介入货币的历史在世界范围内也不过几百年，在英格兰银行成立之后。现在人们太容易被主权货币的经历所遮蔽，无法想象货币最初的多元化。凯恩斯说，如果重新研究货币，人们的整个历史观都会被改变。
在当代世界，国家和政府完全垄断了货币，相当于财富的来源由政府控制。当政府愿意发行更多的货币时，就会导致通货膨胀和财富缩水，而民众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办法阻止。比特币和区块链是证明货币具有原初状态的技术手段和可能性。货币之间的多样性和竞争性是历史上存在的一幕，这个时代很可能会再次回来。
经济学家、数字资产研究院院长朱家明(鲍丁摄)
三联生活周刊：人们自然会把天秤座和比特币相提并论。比特币“非主权”程度更高——去中心化更彻底，不与主权货币挂钩。你能认为天秤是比特币的某种妥协或妥协版本吗？如何理解Libra，现有的货币体系和新兴的加密数字货币之间的关系？是混动产品吗？
朱家明：天秤座不是其他事物的简单延伸或妥协，而是一个新的组合创造。天秤是以下三者的结合：当年凯恩斯提出的、今天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采用的货币思想；中本聪通过比特币进行区块链技术实验；脸书自身的社交网络优势。
天秤座根据一篮子主权货币的组合来确定自己的价值，这与之前的凯恩斯主义方案不谋而合。1944年，几个大国建立了所谓的布雷顿森林体系。其基本特征是美元与黄金挂钩，其他货币与美元挂钩。其实背后有一个被否决的方案，就是凯恩斯的一篮子货币方案。尼克松在1971年终结了布雷顿森林体系。因为货币和黄金脱钩了，所以必须有一个组织来协调各国货币的价值。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开始变得重要，它负责稳定货币之间的汇率。为了做到这一点，它建立了特别提款权(SDR)制度，根据国家的实力确定不同货币的权重。其实这是1944年凯恩斯的思维，也是今天天秤座采用的思维。
比特币是2008年基于朋克密码运动的自下而上的东西。其特点是民间化、加密化、数字化。真正让人浮想联翩的是超级账本的概念，即由“块”形成的“链”所产生的不可改变的分散账本。天秤座也有这些特点，但有一个重要的区别，就是发行硬币的机制不再和比特币一样，——个比特币的很多弊端都是由此造成的。比特币对Libra的贡献在于提供了区块链思想和技术的早期实验。
脸书的另一大优势是其27亿用户，他们可能会自然而然地转化为Libra用户。你怎么理解这27亿用户？大家只是从总体上了解庞大的数字，但是当你对地域分布做一个分析，你会感到惊讶。美国人口加起来才3亿，印度脸书人口最多也就几千万，那么剩下的20亿脸书用户呢？其实大部分都在发展中国家，中等收入国家，也就是新兴市场国家。这不再是简单的跨境网络，而是遍布全球穷乡僻壤的系统。以前广告说“有路的地方就有丰田”。现在，“哪里有网络，哪里就有脸书”已经基本实现了。那么也许下一步就是“有网络的地方就有天秤”。
更恰当的比喻是，天秤座就像一辆汽车，它包含了英国的引擎——凯恩斯货币思想，日本的传输系统3354比特币带来的区块链技术，组合起来可以达到四方底盘和轮胎——Facebook自己的27亿用户。这不是单一事物的简单变异，而是新的理性设计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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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联生活周刊：天秤座在技术上真的有创新吗？区块链，社交网络，这些好像都是存在的。脸书把它们放在一起。它的创新点是什么？
朱家明：脸书在这个过程中也开发了新技术。比如要用的编程语言是自己开发的，叫Move，而不是c之类的传统编程语言，一种专门为这套新的金融技术开发的底层语言，给人很大的想象空间。
更重要的是，合成本身就是创新。天秤座不仅发行了一种新的货币，实际上脸书已经提出了技术的基础设施，——基础设施。这份白皮书中提到的话可能被低估了，它正在对所有技术进行新的组合：传统金融技术，即Fin-Tech和各种金融产品；互联网技术和社交平台技术；然后是区块链。未来会和AI、5G结合吗？很有可能。它将是一个适合未来金融形态的超级基础设施，让现有的所有银行都无法挑战。以上技术都是现成的，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把现成的东西组合在一起。
还有，说到创新，脸书创造了一种新的社会关系和组织形式，那就是超级节点联盟。为什么VISA，MasterCard，PayPal愿意加入？脸书搭建了一个平台，让这些参与者一定会受益。虽然脸书让所有参与者受益，但它自己受益更大。同时承诺未来不垄断利益，将更大的利益分享给更多的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天秤座创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互惠互利的模式。
三联生活周刊：也是互联网大公司，有海量用户和技术基础。为什么天秤座不是谷歌和亚马逊做的，而是脸书做的？天秤座未来有没有可能遇到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朱家明：脸书社交系统的点对点连接与区块链理念和未来的货币应用场景天然兼容。随着区块链科技的加入，脸书打造的点对点互动平台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谷歌没有这个条件。虽然谷歌用户遍布全球，但它并不需要用户之间的互动。亚马逊也一样。用户都是客户，大家没有横向关系。腾讯和脸书类似，但即使腾讯和阿里联手，也有一个重大缺陷，就是不跨境，无法成为全球货币的发起者。
三联周刊：可以预见，新的全球货币必然会挑战现有的利益格局。这将如何影响国际政治？
朱家明：天秤座事件显然有意识形态、政治和社会层面的原因。比如，它是增加还是削弱了美元的霸权？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但我觉得这些视角不应该是讨论天秤事件的唯一方式，更不应该是讨论问题的前提，还是应该全方位多角度的了解整个事件。
目前有一个现实的问题悬而未决，那就是天秤无疑已经远远走在了世界金融监管和法律体系的前面。是前者屈服于后者，还是后者自我调整适应前者？这将是一个主要问题。
三联生活周刊：毕竟天秤座的消息刚刚公布。还有什么是你目前看不清楚的？整个事件最后会有什么可能的历史意义？
朱家明：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一点是，上面关于天秤座的讨论和我们目前的知识都是基于脸书自己公布的信息。他们写了一份非常详细的白皮书。然而，那些还没写的呢？这就是我不知道的。就像在白皮书发表之前，我们并不完全知道他们已经“孵化”了如此庞大的计划。白皮书背后有哪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可以肯定的是，天秤座将是一个重大的历史事件。此时此刻，当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即将到来时，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真正重要的问题。天秤事件不可小觑如下：它占据的理想制高点和观念的冲击；开发和整合技术的能力；它与相关政府协调，并考虑法规变化可能产生的影响；对世界金融秩序产生全面影响。天秤事件给了我们巨大的示范作用，未来潜力无限。
(本文发表于2019年第26期，《三联生活周刊》。实习记者张雨萌对此也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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