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利/文继FTX之后，BlockFi近日申请破产保护，已经开启了加密货币领域的“雷曼时刻”。即使将FTX迅速扩张和崩溃的原因归结于加密货币市场的急剧下跌，加密货币的先天缺陷也注定其神话难以持久。
自2009年初比特币作为一种新型加密数字货币正式推出以来，其价格一直呈上升趋势，波动很大。从2010年5月1比特币等于0.0025美元，到2021年11月一度达到69815美元，带动其他加密货币价格随之上涨，不断演绎和放大加密货币将颠覆或取代国家主权货币的神话。一些人甚至声称，到2030年，比特币的价格将达到100万美元。
然而，2022年，加密货币市场继续下滑。从加密货币到其交易平台和信用机构，著名的投资机构遭受损失，加密货币神话受到质疑。
加密货币领域开启了“雷曼时刻”
2022年11月12日，加密货币交易平台FTX官方社交媒体账号美国东部时间(EST)发布公告：FTX贸易公司及其相关的FTX美国公司、AlamedaResearch以及约130家集团子公司已根据美国相关法律启动自愿破产程序。被称为“业内最聪明的人”和“下一个巴菲特”的FTX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BF)也宣布辞职。
FTX作为全球第三大加密货币交易所破产，迅速引发了加密货币领域(币圈)的信任危机，导致比特币、以太坊等加密货币价格暴跌。
11月28日，被FTX救助的大型加密货币贷款机构BlockFi及其6家子公司申请破产，成为继FTX之后的新死者。随后，最大的加密货币经纪公司Genesis等机构也陷入困境，进一步加剧了币圈的紧张气氛。
在FTX和BlockFi的背后，有红杉资本、淡马锡、贝莱德、老虎环球、软银集团等众多著名投资机构。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中，新加波不仅涉及淡马锡在FTX的2.75亿美元投资，还有超过20万散户投资者受到影响，是全球受FTX影响第二大的国家。由此，加密货币领域史无前例的“雷曼时刻”已经形成，而且危机还在蔓延，这将导致更多的加密机构倒闭，甚至可能波及传统金融领域。
FTX迅速膨胀，迅速崩溃。
FTX成立于2019年5月，是由加密货币圈领先的流动性提供商AlamedaResearch孵化的全球加密货币及衍生品交易平台(交易所)。它为用户提供产品设计、交易清算、代币融资和自动化场外交易(OTC)等服务。从FTX交易接口来看，FTX比原来的加密交易所更进一步，率先推出指数交易，新增主流货币、中间市场货币、平台货币等六种指数合约，提供永续合约、季度合约和杠杆代币的多种交易形式，并发行其平台原生加密代币FTT。用户可以自由组合交易布局，信息全面便捷，取钱无手续费。这吸引了众多知名投资机构参股，促进了其快速发展。成立仅一年，FTX就迅速跃升为全球第三大加密货币交易所。巅峰时期拥有超过100万用户，估值320亿美元，成为加密货币交易所领域耀眼的新星和“独角兽”。
然而，就是这样一家传奇公司，在11月2日被媒体曝光，与姊妹公司AlamedaResearch存在严重的债务相关问题。阿拉米达资产负债表的大部分资产是FTX平台发行的FTT，其中最大的单一资产是价值36.6亿美元的FTT，包括33.7亿美元的公链代币SOL和存在流动性问题的索拉纳生态代币，此外还有高达74亿美元的贷款债务。这开始引起一些投资者对FTX的担忧，特别是担心FTX将客户存款重新抵押给阿拉米达，并使用FTT作为抵押品。恐慌导致大量用户开始抛售手中的FTT，而流动性不足和FTX自身潜在的债务危机也导致其他买家不愿接手。缺乏储备的FTX无法通过收购维持FTT的价格稳定，导致越来越多的FTT持有者低价抛售，这很快导致FTT价格暴跌。最终，就在11月2日债务危机曝光十天后，这家成立仅三年多、估值高达320亿美元的加密货币交易公司宣布破产保护，其创始人SBF过百亿美元的身价也在几天后化为浮云。这进一步引发了市场对加密货币的信任危机，并导致比特币、以太坊等主流加密货币价格暴跌及相应的连锁反应。
加密货币市场的大幅下跌成为危机的原因。
FTX和BlockFi的爆发与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的价格在2021年11月前大幅上涨，随后持续下跌，超出了币圈的预期密切相关。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迅速蔓延，多国经济社会运行受到严重冲击，迫使其推出前所未有的刺激性宏观政策，进行大规模社会救助。美国等发达国家实行零利率甚至负利率和无限量化宽松货币政策。这推动比特币等加密货币价格快速上涨。一个比特币的价格，2020年3月底约为6400美元，2021年3月底上涨到约58800美元，2021年11月12日最高价达到69185美元，比2020年3月底的价格上涨了10倍。然而，2021年11月，美联储承认了前期“暂时性通胀”的判断失误，抑制高通胀成为首要任务。它开始调整货币政策，收缩每月债券购买规模，并承诺根据需要及时停止购买债券或开始加息。这推动比特币价格走弱，12月31日收于47276美元。到2022年3月，美联储宣布将停止购买债券并开始加息。到4月底，比特币的价格已经跌至38300美元左右。5月底降至29300美元左右。之后基本在2万美元附近波动，较2021年11月最高值下跌超过70%。11月再次大幅下跌，最低跌至15756美元，较最高下跌逾77%。
加密货币价格大幅下跌，引爆了一些承诺与美元等法定货币挂钩，但存在先天缺陷的网络稳定货币，进而引爆了提供加密货币杠杆融资的机构，包括像FTX这样的交易所。
其中，韩裔美国人人权道权创造的稳定货币UST及其对冲货币卢纳的崩溃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稳定货币是一种特殊的加密货币，与某一国货币的比价为1:1，其中最重要的稳定货币USDT锚定美元，直接使用美元资产作为抵押品。USDT的发行规则承诺，每发行一只USDT背后都有美元资产储备，结果由权威机构定期审计和披露。因此，USDT基本上是加密世界中的美元代币，试图用美元信用取代纯网络加密货币，从而获得人们的信任，更好地使用。
然而，UST的创始人全道亨想做算法稳定的货币，即在其原始阶段没有任何抵押资产。推出后完全靠算法实现价格稳定。其机制是建立双货币体系，一个是稳定货币UST，其市场价格目标是稳定在1美元；另一种是其对冲货币LUNA，其市场价格可以随意变动。露娜和UST有体制内和体制外两个市场。该系统发挥中央银行的作用，根据价格比较自动调节两个货币市场的供应，并将UST市场价格稳定在1美元的水平，以避免大幅波动。方法是：露娜和UST在系统中按照1:1双向交换。如果市场对UST的需求量很大，就会额外发行UST，并销毁等量的露娜(如果露娜的市场价是1美元，销毁一个露娜，再发行一个UST)。如果露娜的市场价格是10美元，10 UST)；如果系统中有一个LUNA被破坏就会发出)；如果对UST的需求不足，摧毁UST，发行一个等价的月神。从而调节UST的市场需求和价格。
在公开市场上，由于供求关系的变化，UST的价格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偏离1美元。当UST的需求萎缩时，UST的市场价格就会低于1美元，比如0.9美元。但是UST在系统中的价格是固定的1美元，所以你可以在市场上用0.9美元买下UST，在系统中摧毁它，得到价值1美元的露娜，从而获得0.1美元。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在市场上购买UST，并在系统中摧毁它，UST的供应量会减少，价格会逐渐回到1美元。当市场上UST的价格高于1美元时，调整过程正好相反。这样，理论上UST的价格可以稳定在1美元左右。
然而，由于UST起源时缺乏真实的美元储备，它在内部完全由虚拟货币LUNA对冲。很难与美元保持高度捆绑，人们很难广泛接受和使用UST。所以权道亨最初尝试了很多方案，比如做消费，做支付，但是效果并不好。直到全道亨推出了一个全新的项目，——Anchor，用高回报让UST有了与众不同的价值，UST才迅速升温。
主播实际上是一个借贷应用，其做法是：人们可以向主播借美元购买的UST进行存款，获得20%的回报，但借钱的人需要支付12%的贷款利息，直接观看就可以获得8%的净收入。从Anchor的角度来看，它不仅回收了UST的美元等价物，还获得了UST的存款，形成了两倍于UST存款的可用资产，可用于开采或投资。假设收益率在6%左右，与UST存款相比，双采或投资收益率为12%，加上12%的贷款利息为24%，不仅足以覆盖20%的UST存款利息，而且是一定的。投资回报率越高，主播的回报就越大。
但要达到UST存款20%的回报率，前提是投资收益要稳定在5%以上(相比UST存款，可用资产乘以2的回报率可以达到10%以上，加上12%的贷款利率，可以达到22%以上。但除了支付存款利息，还要弥补运营费用，实现盈亏平衡)。如果押品投资回报率低于5%，UST 20%存款的承诺将难以实现。
2021年底前，随着加密货币价格的上涨，主播挖矿等投资回报率也在不断上升，并加大了对借款人的补贴，以吸引更多人参与主播，促进了UST规模和总市值的快速扩张。到2021年底，它将超过180亿美元，其中140亿美元已经存入锚中。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由于LUNA不断被破坏生成UST，LUNA的市场价格不断飙升，从2020年最低的0.125美元到2022年4月超过116美元，增长了近千倍，市值超过410亿美元，成为第五大加密货币，而UST成为第三大稳定货币。这让早在2019年就进入福布斯30岁以下精英榜的权道亨更加受到很多人的崇拜，投资机构争相给他投资平台。
然而，随着加密货币市场环境的深刻变化，问题很快暴露出来。2022年，加密货币进入熊市，价格持续大幅下跌。Anchor的投资回报率也越来越低，支付UST存款的利息越来越困难。自2021年12月以来，Anchor不得不使用储备金中的钱支付利息。
主播储备池刚创建的时候注入了7000万美元，一年赚了不到1000万美元，2022年2月只亏了700万美元。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让安-Chor重获新生，全道亨的组织再次向其注资4.5亿美元。
从2022年2月18日到5月9日，Anchor平均每天亏损410万美元，市场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对UST和卢娜的信心不断被侵蚀。这时，UST和卢娜之间的距离崩溃了，只有某人开了第一枪。
5月7日，一个大户开始大量抛售UST，价值8400万美元，导致UST价格低于1美元，随即引发市场恐慌。后来有人跟进，大量抛售导致UST价格连续下跌。没有办法回到1美元，市场恐慌加剧。在此期间，尽管发行方声称拿出30亿美元支持，但与180亿美元的UST总额相比，这只是杯水车薪。不到一周UST跌至0.2美元，最低跌至0.006美元左右。
在这种情况下，FTX突破了摧毁UST和增发月神每天最多100万美元的限额，将限额提高到120万美元，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摧毁UST，稳定UST的物价。但是，因为系统中存在明显的套利空间，大量的人破坏了UST，用它交换了露娜，然后卖掉了它。于是，大量增发LUNA，总量迅速从7亿膨胀到几万亿，LUNA的价格被抬高。结果，不但没有解决UST的问题，反而导致了卢娜的迅速崩溃。一周之内，UST和露娜基本为零。
由此，权道亨被推下神坛，成为众矢之的。南韩成为UST和露娜投资者最多的国家，约20万投资者遭受损失。韩国投资者团体很快宣布，他们已经对全道亨提起刑事诉讼。6月，加州法院也对全道亨提起诉讼。随后，相关投资公司三建资本和加密货币经纪公司VoyagerDigital相继申请破产。
UST卢娜的垮台似乎很突然。其实早在迅雷爆炸之前就有人指出，其做法实际上是嵌套多层产品，实行变相高息储蓄，高度依赖加密货币价格的稳定和上涨，存在很大的市场风险。然而，这并没有得到相应的监管。直到UST和露娜的真正崩盘，大部分人要么认为加密货币的价格肯定会一直涨，对风险毫不在意，要么选择性忽略风险，要么就是想通过传销割别人的韭菜。
加密货币的先天缺陷决定了它的神话不可能长久。
2022年加密货币价格大幅下跌只是加密货币领域危机的外因，根本原因是加密货币本身存在致命的内在缺陷。虽然比特币和其他加密货币在早期被视为具有颠覆性创新、代表着世界美好未来的货币体系，但也一度受到许多国家的追捧。很多国家开始模仿比特币或者以太坊来设计自己的加密货币，或者直接宣布比特币为法定货币，但是完全忽略了货币的本质和发展逻辑，没有真正把握比特币及其区块链的内在缺失。于是，加密货币变成了非常有吸引力但非常危险的“隐形药物”。
首先，比特币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货币，解决现实世界的任何问题，也不可能颠覆或取代国家主权货币。
比特币虽然采用了区块链和加密技术，在技术领域有所创新，但在货币设计上高度模仿黄金原则(黄金货币或金本位纸币曾经是世界上流通范围最广、时间最长、影响最大的货币)，其总量和单位时间新增量都被系统严格限制，防止人为调整。这直观上有利于防止货币超发和通货膨胀，但更容易使货币供给偏离可交易财富价值的变化，受到社会的影响。这也是黄金彻底退出货币舞台，回归其作为可交易财富的本源的根本原因。正因为如此，货币必须从任何单个实物中分离出来，转化为货币总量与可交易财富总价值相对应的纯信用货币，货币和财富都需要流通中最高级别的信用保护。所以从货币的角度来说，比特币不是进步而是倒退。不可能成为真正的货币，也不可能颠覆或取代国家货币(包括数字货币，央行)。它只能成为一种新型的数字资产，可以投资和交易，但市场风险巨大，高度依赖人们的迷信和新的资金投入。其他从比特币和以太坊克隆而来，从一开始就通过ICO融资的加密货币的风险就更加突出。
其次，比特币区块链本身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系统，只能支持比特币输出(挖矿)和内部转移的验证和分布式存储。不具备与国家货币或社会财富交换交易的功能(比特币是纯链生数字)，不具备比特币存贷款和利息收付的功能。如果需要用比特币兑换国家货币或社会财富的交易，需要连接独立的数字货币交易平台(交易所)。因此，虽然比特币区块链的完全关闭可以保证其自身的安全，但这使其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比特币不与本国货币兑换就无法体现自身价值，甚至因应用场景的缺失而失去生存价值。目前，去中心化、高度匿名、缺乏监管的比特币主要用于投资投机或灰色地带，用途难以满足反洗钱和反恐的要求。
独立的加密货币交易平台(交易所)成为连接比特币等网络加密货币与现实世界的重要桥梁。但独立的加密货币交易平台并不是去中心化的，而是倾向于集中运营。它模仿传统的证券、期货和衍生品交易所，推出各种交易产品和相关的融资和杠杆服务，并带动加密货币ICO和信用、存款等场外业务的发展。本身就有很大的风险。这应该受到非常严格的金融监管。但由于对加密货币、区块链等新概念认识不足，担心监管会阻碍这一划时代的重大创新，甚至不自觉地将加密货币等同于加密货币交易平台。我认为无法监管高度匿名的加密货币，进而无法监管加密货币交易所交易和使用。导致交易平台监管长期处于空白状态。没有基本统一的国际联合监管体系，使得加密货币交易和金融衍生品野蛮发展，相关风险不断积累和扩大。于是，在2022年国际环境的深刻变化下，终于引爆了。其中，金融监管的长期缺位没有跟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加密货币的发展过程中，中国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随着互联网社交和商业活动的兴起，尤其是互联网金融的爆发，比特币等在中国迅速普及，吸引了大量的人群和资金投入，很快成为全球最大的挖掘、投资和交易热点。然而，由于缺乏监管，社会风险日益突出。因此，2013年12月5日，中国人民银行等五部委联合发布《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明确指出比特币是一种特定的虚拟商品，不具有与货币同等的法律地位，不能也不应该作为货币在市场上使用。目前，各金融机构和支付机构不得以比特币为产品或服务定价，不得以比特币为中央对手方买卖比特币，不得承保与比特币相关的保险业务或将比特币纳入保险责任范围，不得直接或间接向客户提供与比特币相关的其他服务。这一度导致比特币价格大幅下跌，陷入低迷。但国际社会对此的看法和态度大相径庭，中国也没有完全禁止。很明显，比特币交易是互联网上的商品交易行为，普通人有参与的自由，风险自担。这种对比特币挖矿、投资、交易的促进，在中国还在发展。到2017年，中国再次掀起加密货币发展热潮，成为全球开采、交易、ICO最集中的国家。各种衍生加密货币风起云涌，更多演变为社会集资行为，推动加密货币价格大幅上涨，但相关风险也更加突出。在这种情况下，2017年9月4日，中国人民银行等七部委联合发布公告，明确首次代币发行(ICO)本质上属于未经授权的非法公开融资行为，应立即停止各类代币发行融资活动。已完成代币发行融资的机构和个人应做好还款等安排，合理保护投资者权益，妥善处理风险。对拒不停止的代币发行融资活动和已完成的代币发行融资项目中的违法违规行为，有关部门将依法严肃查处；代币交易平台不得从事法定货币和代币与“虚拟货币”之间的兑换业务，不得作为中央对手买卖代币或“虚拟货币”，不得为代币或“虚拟货币”提供定价、信息中介等服务；金融机构和非银行支付机构不得开展代币发行融资交易相关业务。这再次对加密货币在中国的发展及其国际市场价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它在国内面临巨大压力，在国际社会也存在严重分歧。没有推动主要经济体和国际金融组织对此形成统一看法，加强相关监管，令人遗憾。
2022年，UST和露娜，以及FTX和BlockFiD在美国爆发，充分暴露了加密货币的深层次问题，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重大影响，这必然推动加密货币交易受到严格监管，甚至比传统的证券、期货和衍生品交易更加严格(加密货币交易所增加Merkletree数据结构以确保和验证交易所持有的所有用户资产和准备金是不够的)。
问题是，如果国际社会加强对比特币等加密货币的联合监管，其合法性、应用空间和实际价值有多大？加密货币的神话还能继续吗？我们真的需要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作者是中国国际期货公司总经理、中国银行前副行长)
